不知道你是否也覺得「好好讀完一本書」這件事變得比以前困難?前一陣子網路上的一篇文章「人們不再閱讀經典文學:科技讓我們變笨,經典文學變成艱澀天書」正好呼應了這段時間我所關注的問題。文章內容節錄編譯了義大利小說家暨翻譯家Tim Parks的文章 “Reading: The Struggle”(直譯「閱讀:一場掙扎」),描述在這網路資訊氾濫、通訊軟體大行其道的世界裡,我們再也無法心無旁騖地花上幾天、甚至幾週時間讀完一本書,更不用說是需要花更多心力理解和咀嚼的經典文學。除了年代久遠或文化隔閡造成的疏離,其實追根究底是我們的閱讀習慣已從根本上被電腦和網路改變。作者在文中分享了自己發生閱讀困難的經驗,卻沒有解釋網路科技為始作俑者的原因。不過2012年出版的《網路讓我們變笨?數位科技正在改變我們的大腦、思考與閱讀行為》(The Shallows: What the Internet is Doing to Our Brains)這本書已經代勞了,它以節奏明快、深入淺出的方式剖析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簡言之,此書認為過度使用網路這種「智能科技」以及長期處於資訊爆炸的狀態中,會迫使我們的大腦重新分配認知資源,進而改變其神經連結,使我們對閱讀長篇文章變得急躁、毫無耐心,也讓我們喪失專注吸收知識的能力──或更極端地說,使我們普遍失去專注的能力。
書的開頭,作者卡爾(Nicholas Carr)便坦承自己對閱讀越來越漫不經心,並從他二十年前使用電腦起,娓娓道來這新工具帶給他的影響和轉變。他從大腦神經連結的可塑性談起,以馬克思物質主義的觀點切入人類在使用「智能科技」時的盲點:他們總顯得過份自信,以為能永遠凌駕其上,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制約和改變,成為「智能規範」溫水中煮熟的青蛙。
人類的智能發展史永遠與其使用的工具/媒介緊密交纏並互相影響。早在西元四世紀,人們剛開始發展「書寫」這項新科技時,柏拉圖便提出它能增強人們「注重邏輯、嚴謹、獨立自主」等足以建構個人思考體系的能力(70),而二十世紀初的學者更證明書寫「不只是發展科學的必要條件;歷史、哲學、闡釋任何文學藝術,甚至是解釋語言本身[…]也必須靠[它]」;它是「實現人類完整內在潛力的無價能力」,更能「增強意識」(71)。隨著印刷術和造紙術的發明和普及,書本和閱讀成為人類知識交流的最主要途徑;這項技術促使我們的祖先訓練頭腦裡論證或敘事的能力,「變得更能深思、反思和想像」,同時擴展了其「思想的內涵」(90)。
然而,經過五百多年,這項打造人類文明的科技在二十世紀中期後隨著電腦和網路崛起開始凋零。幾十年間,網路科技飛也似地演進、升級,取代了過去人們所使用的幾乎所有工具,包括「打字機、印刷機、地圖、時鐘、計算機、電話、郵局,收音機和電視」(97)。這些方便快速的超級電腦、雲端資料庫,伴隨五花八門的即時通設備,讓人們得以前所未見的效率和方式滿足其目的,心甘情願拋下過去看似耗費相對多腦力及時間的問題處理和記憶建構的過程,並犧牲了以「日積月累」方式才能形成的「基模」──即我們個人擁有的知識概念系統(141)。
實際上,網際網路創造出的「心智環境」才是真正耗損、傷害我們的腦力,並造成我們「認知負荷過載」的主因;超文本中無盡跳躍和延伸的超連結迫使我們不斷向外發散式地掠奪最新資訊、分散注意力。大腦在原本單純的線性閱讀中所培養出的文字/文本解讀能力也被迫降級為基本的「判斷」和「解題」能力(如分辨是否要接收眼下這則訊息),導致我們成為「無腦的資料使用者」。在停不下來的頁面開關和視窗轉換間,我們的思緒持續受到干擾和中斷,記憶力於是變得衰弱、情緒焦躁不安(141~48)。這個狀況的嚴重的後果是,即使我們「不在線上」,大腦仍會延續此一「線上習慣」──「掃視」、「略讀」和「多工處理」訊息的慣性將使得我們「整體來說很難針對單一事件專注精神」,並容易「對無關緊要的事入迷」(158~59)。再者,當我們習慣將思考和記憶「外包」給人體最大的外接式硬碟──電腦及網際網路──後,大腦迴路又會盡責地自我重塑,捨棄獨立思考和培養同理能力的神經連結軌道,讓我們變得越來越膚淺、越來越像機器人。
半個多世紀以前,圖林(Alan Turin)提出的問題:「機器能不能思考?」,答案至今仍是個確切的「不」,人工智慧也尚無法抵達人類複雜情感的深度或企及其智慧的高度,但人類大腦本身易於與工具「整合」的特質(即「想要」相信機器能思考)(226~27),讓我們總以為能和機器人產生精神連結和移情作用(這也是去年電影《雲端情人》(Her)和仍在上映的動畫長片《大英雄天團》(Big Hero Six)觸及的微妙子題)。而這種慣於與機器結合,以便將後者功效發揮至極致的能力和傾向,也是人類大腦無可避免會遭受科技/媒介/工具影響和竄改的主因之一。
當我們開始變得無法專注、無法進入深度閱讀的世界,我們便無法組織獨立的思想體系,再加上網路串流(或可稱為「google式」)的資訊壟斷,我們也極有可能逐漸被捲入人云亦云、隨波逐流的命運。二月初一場文化講座「獨處的力量:在這個人人擁有好多螢幕的時代,我們還『會』獨處嗎?」中,詹宏志先生對網路會摧毀閱讀的說法有所保留,也較樂觀以待,和卡爾的警覺有些落差,但他們的重點仍不謀而合──在這個人人基本上都不需真正「離線/獨處」的年代,我們要如何以深度閱讀維繫理智而深情的專注、廣博而清明的思索?他提供了這樣一句準確的提醒:「『獨』不只是可以獨處…也要有能力獨立思考,[也]就是相信他自己的一個體會,足以對抗全世界。」
參考書目:《網路讓我們變笨?數位科技正在改變我們的大腦、思考與閱讀行為》(The Shallows: What the internet is Doing to our Brains),作者卡爾(Nicholas Carr),王年愷譯,貓頭鷹出版,2012
圖片來源:在這篇長篇對談逐字稿的標題下,立刻又出現了十個超連結,讓人想點進去或連出去,以表達意見、打造社群網站中某種特定的身分印象,或以收聽取代閱讀,以為這樣可以節省時間。恰好成為「網路的超文本就是設計來讓我們分心」的最佳例證!!!
書的開頭,作者卡爾(Nicholas Carr)便坦承自己對閱讀越來越漫不經心,並從他二十年前使用電腦起,娓娓道來這新工具帶給他的影響和轉變。他從大腦神經連結的可塑性談起,以馬克思物質主義的觀點切入人類在使用「智能科技」時的盲點:他們總顯得過份自信,以為能永遠凌駕其上,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制約和改變,成為「智能規範」溫水中煮熟的青蛙。
人類的智能發展史永遠與其使用的工具/媒介緊密交纏並互相影響。早在西元四世紀,人們剛開始發展「書寫」這項新科技時,柏拉圖便提出它能增強人們「注重邏輯、嚴謹、獨立自主」等足以建構個人思考體系的能力(70),而二十世紀初的學者更證明書寫「不只是發展科學的必要條件;歷史、哲學、闡釋任何文學藝術,甚至是解釋語言本身[…]也必須靠[它]」;它是「實現人類完整內在潛力的無價能力」,更能「增強意識」(71)。隨著印刷術和造紙術的發明和普及,書本和閱讀成為人類知識交流的最主要途徑;這項技術促使我們的祖先訓練頭腦裡論證或敘事的能力,「變得更能深思、反思和想像」,同時擴展了其「思想的內涵」(90)。
然而,經過五百多年,這項打造人類文明的科技在二十世紀中期後隨著電腦和網路崛起開始凋零。幾十年間,網路科技飛也似地演進、升級,取代了過去人們所使用的幾乎所有工具,包括「打字機、印刷機、地圖、時鐘、計算機、電話、郵局,收音機和電視」(97)。這些方便快速的超級電腦、雲端資料庫,伴隨五花八門的即時通設備,讓人們得以前所未見的效率和方式滿足其目的,心甘情願拋下過去看似耗費相對多腦力及時間的問題處理和記憶建構的過程,並犧牲了以「日積月累」方式才能形成的「基模」──即我們個人擁有的知識概念系統(141)。
實際上,網際網路創造出的「心智環境」才是真正耗損、傷害我們的腦力,並造成我們「認知負荷過載」的主因;超文本中無盡跳躍和延伸的超連結迫使我們不斷向外發散式地掠奪最新資訊、分散注意力。大腦在原本單純的線性閱讀中所培養出的文字/文本解讀能力也被迫降級為基本的「判斷」和「解題」能力(如分辨是否要接收眼下這則訊息),導致我們成為「無腦的資料使用者」。在停不下來的頁面開關和視窗轉換間,我們的思緒持續受到干擾和中斷,記憶力於是變得衰弱、情緒焦躁不安(141~48)。這個狀況的嚴重的後果是,即使我們「不在線上」,大腦仍會延續此一「線上習慣」──「掃視」、「略讀」和「多工處理」訊息的慣性將使得我們「整體來說很難針對單一事件專注精神」,並容易「對無關緊要的事入迷」(158~59)。再者,當我們習慣將思考和記憶「外包」給人體最大的外接式硬碟──電腦及網際網路──後,大腦迴路又會盡責地自我重塑,捨棄獨立思考和培養同理能力的神經連結軌道,讓我們變得越來越膚淺、越來越像機器人。
半個多世紀以前,圖林(Alan Turin)提出的問題:「機器能不能思考?」,答案至今仍是個確切的「不」,人工智慧也尚無法抵達人類複雜情感的深度或企及其智慧的高度,但人類大腦本身易於與工具「整合」的特質(即「想要」相信機器能思考)(226~27),讓我們總以為能和機器人產生精神連結和移情作用(這也是去年電影《雲端情人》(Her)和仍在上映的動畫長片《大英雄天團》(Big Hero Six)觸及的微妙子題)。而這種慣於與機器結合,以便將後者功效發揮至極致的能力和傾向,也是人類大腦無可避免會遭受科技/媒介/工具影響和竄改的主因之一。
當我們開始變得無法專注、無法進入深度閱讀的世界,我們便無法組織獨立的思想體系,再加上網路串流(或可稱為「google式」)的資訊壟斷,我們也極有可能逐漸被捲入人云亦云、隨波逐流的命運。二月初一場文化講座「獨處的力量:在這個人人擁有好多螢幕的時代,我們還『會』獨處嗎?」中,詹宏志先生對網路會摧毀閱讀的說法有所保留,也較樂觀以待,和卡爾的警覺有些落差,但他們的重點仍不謀而合──在這個人人基本上都不需真正「離線/獨處」的年代,我們要如何以深度閱讀維繫理智而深情的專注、廣博而清明的思索?他提供了這樣一句準確的提醒:「『獨』不只是可以獨處…也要有能力獨立思考,[也]就是相信他自己的一個體會,足以對抗全世界。」
參考書目:《網路讓我們變笨?數位科技正在改變我們的大腦、思考與閱讀行為》(The Shallows: What the internet is Doing to our Brains),作者卡爾(Nicholas Carr),王年愷譯,貓頭鷹出版,2012
圖片來源:在這篇長篇對談逐字稿的標題下,立刻又出現了十個超連結,讓人想點進去或連出去,以表達意見、打造社群網站中某種特定的身分印象,或以收聽取代閱讀,以為這樣可以節省時間。恰好成為「網路的超文本就是設計來讓我們分心」的最佳例證!!!